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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特意来到这个清洁工倒楼的屋邨找她,找到了,她却不太愿意说起当年的事。他们在垃圾房看见一张告示,告诉清洁工不要用脚踢垃圾,不然会有危险。徐说:「我颇肯定那张纸是事发后才张贴的,好像贴了纸,己经叫你不要这样做了,责任就不在公司。」
他们因参展而认识的兴姐,今年64岁,身形瘦小,笑容满面,负责清理自己所住屋邨19楼至35楼的垃圾。她通常五时起床,六时开始工作,十一时休息,下午两三时先倒一次垃圾,晚上六时再工作,十时许回家,洗澡后,十一时睡觉,常常三四个月都没一天休息,一年只有12日劳工假与7日年假。她最怕过年,垃圾非常多,每层最少两大桶垃圾,而垃圾一多又被投诉。而最开心是可以边听收音机边工作,时间快点过,放假便到大陆浸温泉轻松两天。她一边说自己的工作是「手板眼见功夫」,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和纸巾,「我如果懒懒哋看见不捡起,可能别人会投诉。」
兴姐一家人在顺德务农,她高中毕业后,初做农业科技工作,农田后来被医院征收,医院聘她做杂工。她的丈夫在中港两地工作,她与两个女儿本来想在内地生活,后来丈夫中风,她便申请来港照顾丈夫。最初领取综援,丈夫过身后,她便开始在所住的大厦当清洁工,方便照顾家人。「因为家庭很重要,我希望不要距离太远,可以煲汤煮饭给她们吃。」清洁工作,一做11年,她的手臂练就了形状奇怪的「老鼠仔」——其实是因为天天推着沉重的垃圾车,长期劳损,肌肉断了,无得医。她最初痛得晚晚难以入睡,现在习惯了,不觉痛。「不要怨什么,都是怨自己的命,命里注定的,浑浑噩噩便十年,对不对?」
(图片来源﹕香港01,卢翊铭摄)兴姐初入行时,是做倒楼替工,几乎倒过邨内所有楼宇的垃圾,只有一幢楼,她不肯去倒。「那里很阴森,转来转去才走到垃圾房,又近山坡,入去倒垃圾,怕突然有人捂住你的嘴巴。」这幢楼,是陈太工作的地方。
这幢楼,楼高18层,每层40多户,住户习惯把垃圾放在门外,陈太便逐家逐户弯腰拾起垃圾,放进垃圾箩里,垃圾箩下的车轮是她自行添加的,不然垃圾实在太重,她推不动。她在这里工作了十多年,丈夫下班后来帮她,也帮了十多年。她在早上七时倒垃圾,晚上七时再倒一次,洗过衣服,在垃圾站晾起,约十一时下班,而年三十晚就要清理至凌晨两三时。全年只有年初一早上放假,晚上,她如常倒楼。
陈巧真对陈太那幢楼的感受特别深,原来香港仍有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,而陈太甚至无法独力完成工作,丈夫前来帮忙,但两个人工作只有一份薪金。他们为陈太拍摄了纪录片《叫我陈太》。陈巧真说:「其实这段片很简单,就是记录了陈太的日常工作。她如何收拾垃圾,垃圾会到哪里,其实这是一个你愿意去看,你在生活就会看到的日常情景。」「其实我也不知道帮我倒楼的清洁工叫什么名字,就好像那个人每天在你身边,你天天要用他,但完全忽视这个人,甚至没有意图去了解你的垃圾是怎样被清理的。」
(图片来源﹕香港01,卢翊铭摄)陈巧真记得一次拍陈太,他们走进升降机里,一个住户走进来说:「阿姐你真是伟大,这么下贱的工作你也肯做,无人肯做的,我也不肯做,真受不了垃圾这么臭。」然后掩着鼻笑笑口离开升降机。陈只觉得,那么臭的垃圾,正是每家每户制造出来的,而清洁工辛劳工作,却要承受不合理的待遇。徐智彦说:「陈太倒楼的地方没有洗手间,所以她倒垃圾前很少喝水,自己带着一个水瓶,小便要自己想方法解决。他们又全年无休,虽然有劳工假,但没有替工就要你去工作,因为你不做,第二天垃圾更多,你就更辛苦。而公司也没有提供足够的装备给他们,工具烂了不肯换,所以他们会自制一些工具,如垃圾铲,如在垃圾箩加车轮,我觉得很不合理,怎会有一份工作要员工自制工具?」
徐智彦留意到陈太丈夫有一句口头禅:「佢理得你死啊!」每次他问陈生,公司有没有提供这样那样的装备,陈生就答:佢理得你死啊。「他们总是觉得自己很卑微,所以不会积极争取自己的权益,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议价的余地,所以接受目前的环境。客观上,我们觉得他们被欺负,而他们却觉得自己过得几好,至少可以生活。」徐智彦不明白,为什么有人愿意做这些「厌恶性工作」,不是获得更高薪酬,反而是被连人带工作一起厌恶,「好像做这工作的人都是有问题的,所以不用理会他们感受、不用理会他们是否安全,但每个人选择做清洁工,都有自己的故事。」
(图片来源﹕香港01,卢翊铭摄)因为每个清洁工都是独特的人,所以他们的影片叫《叫我陈太》。陈太倒楼十几年,人人都叫她做阿姐,但阿姐可以是任何人,而陈太,是他们眼前这个人。陈巧真问:「怎样称呼你?」「叫我陈太。」
陈巧真说,拍摄后,他们其实不会变成很关注清洁工权益的人。「我们只是把自己看见的呈现给大家看,拍片对我来说,是把身边令我有感受的东西拍下来。我不会说,拍片后我就完全站在清洁工的立场与角度,或搞倡议、搞工运,绝对不是这样。我想,要真正明白清洁工,只有亲自长期做那件事,每天弯腰几百次捡垃圾,或好像—我在另一幢大厦看见一个男清洁工因为垃圾塞槽,我跟着他到二楼将垃圾槽的垃圾逐一用铁钩勾出来,勾了一个多小时,整个垃圾房都是垃圾,然后又再清理,很辛苦。所以我拍摄纪录片,其实无法理解当中的辛酸以及肌肉劳损的程度。」
十时许,一天的倒楼工作结束,陈太在垃圾房洗好衣服,晾好衣服,边走回家,边问导演:「其实你们拍我有用吗?又没有人认识我,没有人会想看人倒垃圾,做倒垃圾是很下贱的。」
本文获《香港01》授权转载
原文连结﹕拍摄清洁工纪录片 认识身边每一位阿姐
原文刊登日期﹕2017-10-01
记者:赵晓彤
摄影:卢翊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