窮畫家在世的煩惱
畫家淋漓和淋浪,從法國學畫回港後一直畫畫,也靠教畫生活。歷經貧窮和畫作被下架等等的挫折,仍無阻他們繼續創作。茶座一開始,淋漓和淋浪為我們介紹幾幅畫作。
第一幅畫是〈小悅悅〉,是第一幅淋漓和淋浪合作畫的畫,主題是中國大陸佛山市一名兩歲的小朋友小悅悅,被車撞倒後遇十八途人無人理會,直至一名清潔工送小悅悅至醫院,網上言論更有指清潔工是搏上位,反映人性的陰暗面。畫中小悅悅身上的拉鍊,既像車輾過的痕跡,同時也象徵制度的撕裂,因為曾出現過救人反被控告,讓人害怕救人。淋浪形容,小孩就是最純真的,一位K3的小妹妹,伸手想把拉鍊合上,直接以行動表達了畫家的心願。淋漓表示淋浪較著重公義和批判,以拉鍊象徵撕裂;而淋漓自己則較重視愛和希望,盼望人人都有意願把拉鍊合上像是愛的reunion。性格不同,兩位畫家的角度也不一樣。
第二幅畫是〈千手人〉,也是一幅兩人合作畫的畫,記念去年反送中運動的參與者,主題是眾志成城、和勇不分。當中意念除了來自千手觀音,也有讀者看到李小龍be water的身影。第三幅〈洗腦人〉是淋漓的畫,直接赤裸地畫出一花灑淋水沖洗腦袋,全畫通紅,記念2012年反對國民教育事件。第四幅是淋浪的〈國教人〉,一位女子額頭裝有光碟機,淋浪有感「我們越來越被收窄空間和思想,令人像機械人,會自我審查、否定自己」,畫以黑色為主調。由此可見,同一主題,淋漓和淋浪各自表述,各有特色;之後一起畫畫便要互相配合和妥協。第五幅〈正午菜園〉,畫的是菜園村高婆婆,淋漓形容這是較開心的畫,高婆婆現在九十幾歲,八十幾歲時仍爬樹和種菜,畫作記念菜園村被拆村後搬至新村一事,回想這也是淋漓和淋浪的本土政治覺醒。
主持問及觀眾看畫後的反應?淋漓再介紹〈勞動人〉,畫作是一具有長髮的枯頭骨,頭上頂著麵包,記念碼頭工人的抗爭事件,詰問人們是為生活還是為生存。淋漓指有位女生看後哭了二小時,因為聯想到自己勞動階層的父母,工作辛苦脾氣大,也想起自己兒時受家暴的痛苦,哭後感到少許釋放。淋漓沒有想過曾受家暴的人會如此共鳴。
除此以外,淋漓淋浪的畫作也曾經被下架。事緣是在法國讀書時獲教會邀請,畫了兩幅像壁畫大的聖誕節祭壇畫,淋浪發夢畫作被下架不以為然,結果回到教會真的發現下了架,印象深刻,後來發現是一位兼任詩班指揮的執事將領唱聖誕歌,認為畫作恐怖不太配合歡樂的氣氛。淋漓淋浪深感憤怒,並自問畫作不太恐怖,聖經也有說馬利亞心裏憂愁,也有說耶穌出生後政權要殺害兩歲以下的孩童,畫作就記下了較為憂愁的馬利亞,在耶穌身旁畫了一隻黑貓寓意暗藏殺機。不太普世歡騰的畫作被下架,畫家強調自己以崇敬的心,鑽研聖經多次後才作畫,後來更引發教會原來保守派與開明派既有的分裂。
主持問畫家以畫作想做什麼?淋漓說「憐憫是最大的想象力」,因為「我們畫的全都是弱勢,甚至我們有個使命是要為死去的人發聲、伸冤,我們本身也出身基層,所以不只是with the poor,而是by the poor。很多人覺得藝術需要創意,但我們想了那麼多年,創意不是天馬行空,原來最沒有創意的才是創意,是沒有了自我,剖開自己的心代入他人,以第一身去看,這種進入和憐憫才是最大的想像力。」淋浪說「真相比我們的畫作恐怖。如果連我們的畫也承受不到,其實社會的真相會是令人更加痛苦。相比起真相,其實我們的畫不太恐怖。」
再問淋漓淋浪從何時開始走上這條創作路?淋漓表示在法國讀書時期,生活艱難,為糊口試過洗廁所、捉老鼠和街頭賣藝:為了中西融合淋浪彈奏土耳其進行曲淋漓跳鳳陽花鼓舞。回港後要重新適應生活,加上租金昂貴,要變賣結婚時親友送贈的金器。淋浪表示在法國常去看羅浮宮內的聖像畫,受其畫風影響;再加上低下階層的生活經驗,所以很明白基層的痛苦,畫這些畫不為衝擊制度,只為反映真相。
主持追問貧窮可以去賺錢,不等於要畫畫,是什麼推動畫家走上創作之路?淋浪說「我立刻想起勞動的光榮。窮對我們來說從來不是負面的,我們欣賞苦行僧和修士,為理想去捱苦是自我修練的過程。除了法國的經歷,我們小時候都喜歡梵高,他就是畫家與修士的結合,雖然沒有很多人明白,他燃燒自己的生命,追求一種理想,想理解人活在世上的價值。我們雖然窮,但覺得窮是光榮的。」
追問下去,淋漓再分享一件關於勞動光榮的事。話說剛回香港,淋漓和淋浪都很窮,但再窮也會看畫展,於是在家數算散銀合共六十元,夠錢去看〈清明上河圖〉,排隊期間遇到藝術界前輩幫忙買票,淋漓二話不說將裝好的一袋散銀的信封奉上,前輩笑言以為是禮物,淋漓和淋浪卻不覺得有什麼搞笑或奇怪,只是很簡單的要把散銀湊夠數買票。因為那一次相遇,前輩對淋漓淋浪印象深刻,之後邀請他們參加聯展;又因為那次聯展,一位記者對他們感興趣,促成他們的第一個訪問,於是多了人認識他們,也多了人報名學畫。淋浪總結「若不是我們瘋狂熱愛藝術,可能生活會好一點,但若不是我們再窮也要看畫展,就不會遇上前輩和訪問,也沒有現在的生活」。
到故事交換故事環節,Wendy表示看到希望,畫家們忠於興趣,願意為興趣付出,欣賞畫家的堅持並且不感到羞恥;Jarvis問畫家如何面對hater,並問是否滿意現時的成就,淋浪表示剖白自己內心希望得到共鳴而不是批評,但明白香港在藝術上不夠開放,自己也只能繼續說誠實話,淋漓指在香港做藝術孤獨感仍強,慨嘆人越大越成熟,開始接受不被認同的事實,但又反思「成熟」是否一件好事。淋浪在法國呼吸過自由的空氣,人們會主動問可否買畫和取畫,與香港差距太大。Carmen表示自己曾任淋漓淋浪學生的模特兒,問畫家如何看教小朋友畫畫,淋浪表示小朋友跟創作最有緣份,因為小朋友沒有前設,大人覺得恐怖的畫,小朋友會覺得有趣;Dorothy問畫家如何將新眼界帶給下一代,淋漓表示會帶富有的小朋友去劏房和認識弱勢社群,曾有一位小朋友每次外出活動均要購物,淋漓鼓勵小朋友若守諾言不購物,最後會送一份禮物給他,結果禮物竟是一個錢罌,錢罌上還貼上他與劏房伯伯的合照作提醒。Andy問及如何合作畫畫,淋漓強調彼此是獨立個體並不容易,唯有互相遷就,畫畫時輪更以免撞倒彼此。
主持表示,真人茶座正正希望帶出每個人背後有更高的核心價值,在那些價值中我們是連結彼此的,即使表面上陣型不同。同時是次茶座,表面上訪問兩個人,但感覺上像訪問一個人,感覺新鮮。
是次茶座,感謝畫家淋漓淋浪真誠的分享,為藝術的堅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