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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林牧師,為什麼要守護?守護是出於同情,還是同情後來演變成感情?」偶然遇上的越南人阿寶當時睡在病榻上,因為吸毒被送到急症室,護士告知鄭藹如,阿寶的情況不樂觀,他已昏迷了,她開始守護着他。
「這種感情,是我們稱之為『愛』的東西嗎?」她繼續問。阿寶不是她一早定下要拍攝的對象,她和在深水埗橋底生活的他素未謀面,也沒有機會跟他說話。這是她不敢再踏入橋底的兩年後,牧師邀請她再次拍攝紀錄片的一次相遇。
兩年前,她曾駐足於橋底,跟很多住在那邊的人聊天。拾荒的黎婆婆當時在街頭離開人世,她拿着鏡頭去追訪這些人,只是想了解黎婆婆的足迹,和他們相處的點滴,卻沒有真正關心這些跟黎婆婆一樣、居住在橋底的人。「我沒有問他們的生活如何,過得好不好。後來這些人也過世了、失蹤了,他們都是黎婆婆周邊的人。後來我有點內疚。」
隔一段時間再回去曾經拍攝的深水埗橋底,鄭藹如說很多臉孔已不同了。(圖片來源﹕香港01)兩年後,林牧師發起拍攝紀錄片《橋底誌》,她才再次走入這群人當中。再次面對的,不只是旁觀他人痛苦的糾結,還有對方是否真的需要這種守護幫助的懷疑。守護的同時,卻又難以直視阿寶的痛苦,或是把他在病床上的樣子直接攝於鏡頭之下。
她用粗糙的筆觸,畫出了被守護者的輪廓,有點狂亂地素描出來的背景,難掩她帶點不知所措的無力感。用攝錄機拍下的不是病床上的阿寶,而是她在畫畫的手。到最後被守護者離世,有些問題未必得到答案,但她卻仍沒有離開這群橋底的人,之後繼續拍攝的紀錄片主角,也是這一群人。
人文關懷比器材技巧重要
這一部《苦路》為她取得華語紀錄片節2014香港紀錄片獎優異獎,並獲邀參加2015法國克萊蒙費朗短片節暨短片市場,令她更進一步走入紀錄片世界。
鄭藹如說,她的作品很raw,視覺上比較弱,但她較重視人的感情、人與人的關係,她認為人文關懷比起攝影技巧或是器材更重要。
(影片來源﹕Jo Cheng YouTube Channel)曾經修讀社工系的她,之所以踏上拍紀錄片之路,源於喜歡聽別人的故事。「我沒有去做社工是因為覺得做社工要肩負起很多事情,我不是一個很按規矩生活的人,喜歡自由。若是我覺得這個人很有趣,我想了解他的生活,就去拍他。但做社工要有agenda,要去幫人,有目標要達成,包括是機構的或是個人的。拍紀錄片覺得有趣就去問,美的就可以拍。紀錄片是一個可以表達自己的方式。」
她認為人文關懷比起攝影技巧或是器材更重要。(圖片來源﹕香港01)然而,以導演的身份跟露宿者接觸,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幫助他們。「被拍的人又吸毒又犯事,在做不對的事,覺得自己有種責任。」但後來她想通了,覺得作為一個朋友,沒有道義責任去幫他。
「一來你不停勸喻他,他也覺得煩,人家有吸毒的理由和需要,我的職責是去理解他。若要去改變一個人或是想如何幫助他的話,是一種pride。若然把他放在同一個地位去看,不會覺得需要如何去幫他。若是同情一個人,你想去幫他,那是把他放在一個比較低的位置。我不想這樣去想這些關係。」她說。
拍攝基層也是一種不平等
拍攝者和被拍攝者之間,還存在着鏡頭。舉起攝錄機去拍攝社會底層的人,有時也是另一種的不平等。「他們可能覺得你的鏡頭是入侵。」
她最近拍攝的主角,是從越南來港的無家者,他們從小來到香港,即使居住多年,甚至建立過家庭,家庭卻已破碎,而且也未能擺脫生活在社會底層的身份。
她說,越南人有種自尊,在他們的文化中,認為應該由女人做家務。他們一群男人生活,一定會有人洗碗、掃地,他們不喜歡被拍到這些場面,會覺得很沒面子。
「可能他們會覺得我的鏡頭影響了他們的形象,或是入侵了他們的空間,但有時他們又會覺得我是一個傾訴的對象。沒有人理解他們,我卻肯聽他們說話,就像朋友,那時候比較平起平坐。」兩者之間的關係帶點微妙。
拍攝社會的底層也令她反思很多人與人之間的關係。(圖片來源﹕香港01)拍紀錄片可以是「在牆上的蒼蠅」,只需默默地觀察,不被人發現,也不介入現實,但鄭藹如卻沒有只採用這種拍攝手法。「拍攝本來也是種介入,我不會特別迴避。」拍到越南人做家務的時候,也曾經令他們「躁底」。
試過有一次,她拍攝的主角在掃地,但不小心把垃圾袋弄破,他覺得掃地動作很丟臉,有點暴躁,叫她不要拍。
她覺得奇怪:「鍾意乾淨唔好咩?」對方沒回應。她告訴他們,如此有紀律、重視自己居住的地方,是很好的事。「他知道別人看到他掃地未必是一件壞事,在他們的階層可能會互相恥笑,但我們這個階層的角度,卻是一件很有紀律的事。」
除了和主角互動外,她的紀錄片會有自己的旁白、內心獨白,也會配上音樂。「紀錄片可以有說故事的成分,千萬不要以為紀錄片只是客觀地記錄當下發生的事,也是用我的方式說給你聽。若你真的關心那件事,最好你可以現場去看。紀錄片是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比如你覺得我拍的越南人很有意思,那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橋底看看。」
這部正在剪接的紀錄片仍然圍繞這些越南人的故事。主角原本是個難民小孩,11歲來港入了難民營,至今入獄、出獄30多次。鄭藹如跟着他拍攝兩年,發現原來他入獄多次都無法擺脫這個循環,慢慢理解這群人。
呈現無法擺脫的惡性循環
「感覺這個社會很無情,很多事情是按本子辦事,只按程序,而沒有去做一些真的能幫到這些弱勢群體的事。」2000年,政府關閉了難民營,這群人有案底無法移民,妻子兒女都離開了香港,他們卻滯留於此,家庭破裂又染上毒癮,無法做長工。
「這些人有multiple vulnerability(多重易傷性),政府說你有身份證可以靠自己,但原來他們需要其他的幫助才能再站起來。他們在橋底又被人驅趕又被人清場,更是無法擺脫這個循環,然後又做犯法的事,又再坐監。」
鄭藹如理解到,他們的世界就是這麼沒希望,他們不停面對打擊。「就算他們想申請綜援,但看不懂中、英文,找社工幫忙填表,社工態度並不好,令他們覺得受辱,生氣起來連綜援也不要,就去買賣白粉,又坐監。」
帶着攝錄機走近這群底層的人,她更理解到他們的世界。(圖片來源﹕香港01)聽起來,可能會讓人覺得她因為跟主角走得太近了,太代入那情境,或是太有同情心,但要真正理解一個人的生活,紀錄片的確讓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。這次主角入獄後,她更進一步去幫助他。
主角的女兒從小移民了,對他這個爸爸沒印象。早前有親戚告訴他女兒已18歲,給他看了照片。「他覺得女兒很美麗,坐牢期間仍寫信給女兒,但是沒有消息。他很盼望,但受不了社會的壓力,無法逃脫命運,又再坐監。之後會否繼續這樣?」
憑着照片,她後來幫他在Facebook尋親。「結果我真的找到他的女兒,但她知道父親又吸毒又坐牢,對他也有點避忌,不想給他地址。他繼續寫信,我幫他掃描到電腦裏發給她看,她有看到,但沒回覆。」
鄭藹如覺得他的女兒可能需要時間接受,那時她已差不多完成紀錄片。「找到她也仍未是時候相見,不知等到什麼時候,可能等到他又絕望,又吸毒又回去坐監。」她說道。
當時拍攝的橋底露宿者很多都已離去,離遷拆之時也不遠。(圖片來源﹕香港01)拍攝紀錄片令她反思自己和被攝者的關係,她說最困難是思考如何令鏡頭不傷害他們。「其實很難拿捏,在戲劇上有人出事或是出狀況,就是有事情發生。他出狀況的時候,你拍還是不拍?你要馬上抉擇。」
這種拍與不拍的道德掙扎,也是在她早前另一部紀錄片《通州街310號》中,她和另一位導演李偉盛討論的情節。着重「真實的呈現」是不少人對紀錄片的既有印象,什麼為之真實,卻可以有不同的演繹。短片中,他們二人重演了一些當時沒有拍下的片段,令短片呈現了當時她選擇去拍攝越南人被警方上門調查,而沒有去拍攝大型的「雨傘運動」,以及他們當下的反思討論。
(影片來源﹕Jo Cheng YouTube Channel)兩位導演對「紀錄片」真實性的想像,比傳統的紀錄片模式豐富,也讓觀眾思考紀錄片的本質是什麼、如何被建構。被攝者是在自然地「做自己」嗎?紀錄片會變成導演演繹出來的價值觀嗎?
「以前有區分紀錄片和劇情片,但現時紀錄片多了很多實驗手法、擺拍,也會叫人重演,拍攝手法多了。紀錄片也是我去看這個人的生活,然後我把這個故事說給你聽,但紀錄片是基於現實。」
從老遠來拍攝到融入社區
鄭藹如把人與人之間的微妙關係,用鏡頭跟別人分享。拍攝紀錄片不需要很多資金,但拍片和剪片卻需要長時間的投入。數年前,她辭去了全職的研究助理工作,專心一致地拍紀錄片。她現時和數個志同道合的紀錄片導演合租一間工作室,也會接拍其他的宣傳片、廣告項目來增加收入,以繼續支持自己拍攝紀錄片。
紀錄片反映的,不只是他人的故事,不只是導演的故事,而是導演給觀眾思考的空間。拍攝這群橋下露宿者之後,鄭藹如更搬到深水埗居住。
從以往老遠來拍攝,到現在融入社區,紀錄片改變她的不只是對待他人生命的態度,也改變了她的生命。
本文獲《香港01》授權轉載
原文連結: 【不是鏗鏘集.一】紀錄片的道德掙扎 拍攝露宿者等於守護嗎?
原文刊登日期﹕2018-08-27
記者﹕歐陽翠詩
攝影﹕吳鍾坤